飞机上看的。故事简直毫无悬念看到靠头猜到结尾连给什么镜头什么台词都想得到,要对衣裳不感兴趣真的能无聊的哭出来——但不会有对衣裳不感兴趣的女的——所以推荐女的都去看这个电影。上回看跟衣裳有关的电影还是张震演的痴恋巩俐的旗袍裁缝,那个电影有多么色气,这个电影就有多么禁欲。衣服不是情欲的承载,不是虚荣的来处,衣服只是衣服,是整个堂堂正正的人生。要用端正的态度来对待她。中谷美纪每次出场都是各种明暗不同的蓝颜色,黑色高领毛衣搭藏蓝大披肩,暗褶印花裙子,好看的不行,一个严肃的,清瘦的,高挑的,禁欲系的认真的工匠。我觉得非常性感,是一种很高级的性感。每次出场都蓝色有多少名堂呢?我想起《繁花》讲蓝颜色的那一段,“鱼肚,天明,月蓝,毛蓝,洪青,夜蓝,潮青,水色,河蓝”想来令人神往。里面讲裁缝功夫的有好几段,都非常有见地,把这一段贴在下面:“大妹妹的穿着,表面随便,骨子里考究,日常藏青两用衫,元青中式棉袄罩衫,颜色,样子,相当低调,但懂行的人,一眼看出,料子全部老货,无光丝锦缎,暗纹罗缎,甚至元青羽绫,裁剪上,必有考究暗裥,收腰,细节风致,是另有一功。夏季卡其长裤,瘦,但不紧绷,粗看朴素,其实是水媚山秀的精神。香烟灰派立司西装裤,稍微宽舒的裤脚,烫线淡,极其自然。面料不同,裤脚尺寸顺势来定,收放到位,走路的条感,流丽标致,是不同的风情。秋冬季法兰绒长裤,据说改自爸爸的旧大衣,翻一个面,甚至拼片,倒裁,天衣无缝,穿得身架更妙,婷婷袅袅。大妹妹的原则,是“三少不包”,颜色要少,式样要少,穿得也要少,尤其后身要贴,但不可以包紧,这是相当独立的态度,用以抵挡急功近利的女式黑包裤。一般服装店卖的大路货,大妹妹嗤之以鼻。春夏秋冬,走出弄堂,即便是夜里,明眼人碰见,惊为天人。大妹妹的爸爸,上海“奉帮裁缝”。大妹妹自小接触,对这一行的名称,料作,相当熟悉,满口行话,提起外国裁缝,缝纫机是叫“龙头”,剪刀叫“雪钳”,试衣裳叫“套圈”,“女红手”,专门做女衣,“男红手”,只做男装。大妹妹说,解放前,上海裁缝店,起码两千多家,成衣匠四五万人,吃裁缝饭,算起来有廿万人。小毛说,不可能的。大妹妹说,到了每年六月初六,全城裁缝,到城隍庙开晒袍会,是我爸爸讲的。兰兰说,现在国营服装厂,人也不少呀。大妹妹讲,手工做衣裳,懂了吧,尺寸最登样,当时上海女人,只喜欢洋绸,洋缎,洋绢,我爸爸讲起来,罗纺叫“平头”,绉纱叫“桃玉”,纱叫“竖点”,纺绸叫“四开”,最普通是竹布,不会有死褶。小毛说,裁缝剪刀,我听到过,叫“叉开”,竹尺叫“横子”。大妹妹笑笑。兰兰说,大妹妹记性太灵,光一个蓝颜色,大妹妹讲讲看。大妹妹说,蓝颜色名堂不算多,鱼肚,天明,月蓝,毛蓝,洪青,夜蓝,潮青,水色,河蓝。”电影里面中谷美纪做的裙子和西装都好,打版的样子也非常像一回事,大张红色法兰绒铺开用剪刀剪开的声音,老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都是日本人最擅长的深沉的恋物和羁绊。跟了老爷爷一辈子的西服的纸版上,记录着他的一生,某年某月结婚,衣服改大一寸,某年某月儿子毕业,衣服小一寸,某年某月退休,小两寸,等等。我记得有一条正红色长袖长裙,领口有黑线绣花,美丽极了。我很喜欢!可是这样的一针一线认认真真严丝合缝制作出来的衣服得好好地对她才成,行走坐立注意,缝补浆洗上心,如果能认真地对待自己的衣服,这也是一个端正的,严谨负责的人生态度。我想起那些穿了一季就像泡菜坛子拿出来的夏天连衣裙和短袖,觉得非常羞愧。现在一下子能想起来的看过的电影里面的衣服,罗马假日赫本的衬衫和长半裙,莫妮卡贝鲁奇和宁静的碎花连衣裙,詹妮弗康奈利在美国往事里的白舞裙,舞台姐妹曹银锑谢芳华美的旗袍戏装和大衣,克拉拉鲍二十年代的flapper裙子,头上的羽毛和卷起的短发,甚至郝蕾在颐1和园里面的暗黄色工装夹克,安妮霍尔的领带和夹克。衣服穿得灵的女的令人印象深刻。会自己做衣服的女的简直更灵了!电影里面后来中谷美纪想开了以后不穿藏蓝色,穿了天蓝色亚麻衬衫,看起来轻松了许多。我记得张爱玲写过文章,颇以自己的品味自豪,经常买了料子来自己做旗袍穿。写到和苏青一起做大衣,炎樱指手画脚的,苏青后来渐渐地不以为然了。小说里面也是,沉香屑里面薇龙决定要沉沦下去,就是看到了一柜子姑妈给她准备的漂亮行头。就记得金锁记里面原本骨肉匀亭的曹七巧的玉镯子,后来瘦了,可以推到手臂上去;不记得十八春的情节了,也得记得曼桢的红绒线手套。我非常喜欢的诗人马雁也自己做了长裙子来穿:“她时常更换床帘,有一条是大朵大朵的艳丽的黄菊花,叶子一旁飘忽,散落在殷红的底色上,也有细碎娟秀的白底蓝花图案,规则中有所变化的几何图案。一条帘子挂一两个月,腻烦了就撤下来缝条裙子,手缝。旁人觉得漂亮,只有我觉得她是在穿着床帘四处晃。她只会缝裙子,因为简单。她给中国音乐学院的一个男生缝过一条长裙。后经其恳求加缝一条。她也买便宜结实图案别致的桌布缝成裙子。大三时她用紫药水扎染了一块布,缝了条裙子送我。我天天穿,可惜掉色,腿都紫了。后来到她住处小坐,发现彼地所用桌布跟我的裙子图案质材皆同。她的穿衣理论也很有一套,比如缎子衣服最择人,要是皮肤不够白就显得脏,要是身材太臃肿就显得愚蠢,是年龄太小就显得轻浮,而且要是缎子质量有一点不好就看着发灰,比不穿还寒碜。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虽然理论修养深厚,她常着奇装异服,比如穿绿鞋,配一双鲜橙色的袜子。她夏天几乎只穿拖鞋,进教室也尽量穿拖鞋。”这得是多么灵的一个女的。穿衣服是个大事,穿的衣服简直就是整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