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濑讲解的生与死满目的绿,占据整个画面。从远及近,穿过森林的风。《殡之森》有着跟《萌之朱雀》近乎一致的开头序幕,依然讲述一个与森林息息相关的故事。与《萌之朱雀》不同,风声里的《殡之森》在第二个画面就切到了田间的送葬队伍,挂幡摇铃,肃穆地慢慢行进。“死”成为了影片的关键字,即片中的“殡”字(这也是个人始终认为不应该翻译成《原木之森》的原因,要原木做啥?)。结尾,影片出字幕解释了殡的含义。它有两个意思,一是缅怀纪念先人的一段时间。作为词形变化,它所指的还包含汉语中的“殡”意,是为安葬故人。《萌之朱雀》,河濑直美的剧情长片处女作,讲述奈良林区的一个家庭经历着时间流逝,包含着挥之不去的故土情结。生老病死一直是河濑留恋的话题,这可能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幼时双亲离婚,被爷爷和婆婆抚养长大。还是小女孩的她走遍了附近的深山老林,与树木相伴,仿佛闻听到了鸟虫耳语,吸取了山间灵气。当她长大并拍摄电影后,既是养母又是长辈的婆婆却不可避免地衰老。众多长短不一的纪录片,多数在讲解着河濑的个人记忆与人生体验。事实还在于婆婆患上老年痴呆症、自己孩子的出生,它们对河濑直美的冲击尤为明显(很现实的年龄差问题)。人非草木,老人的养育之恩无法忘记。可怕的衰老与死亡无可避忌,森林用时间埋葬一具具死去的躯体。凡人总是敌不过时间,与森林相伴的人们还是要回归到森林之中,那里珍藏着他们生命中的极致美好。所以,《萌之朱雀》到《沙罗双树》,《拥抱》、《黄樱花的来信》到《垂乳女》,死亡或生存的问题始终困扰着河濑直美。作为女导演的感性表达,便有了《殡之森》里的两个人物:女人与老头。没有带上这些先抵的情绪进入,《殡之森》的故事就有些被架空,摇摇欲坠。看着他们,如同街边哭泣的女子和入睡的老者,这简单的、抱有戒心的一面之缘,根本不具有形成完整故事的可能。只有认同和怜悯,他们才有丰满的可能。女人丧子,她有些精神恍惚。老头丧妻,他看上去有些痴呆。他们在一个乡间的疗养院里相遇,那里被周围的茶园、田野和森林所环抱。女人要照顾老头,老头却屡次拒绝别人的好意,如同别人走不进他的世界。误解慢慢消除,老头开始接受女人的照顾。能让他们大笑的机会不多,老与少的欢乐,只反映在寻常不过的琐事上。他们还似小孩子一样,在茶园里捉闹追赶躲避藏。车子出故障的路上,女人追赶老头,摔一跤后他们却吃上了美味的西瓜。《殡之森》的剧情一句话总结就说得清:女人陪着老人入山,在爱人墓上埋下日记。听上去很做作,有人动要考证可能性与必要性。凿天梯隐居山林会是感动常人的传奇,但孤零零的埋日记,反倒令观众失去头绪。前后一比,河濑直美冒险地弱化了冲突情节,强化了生命体验。老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都无法走出亡妻已去的阴影,中间的坎坷艰辛却一笔不提。他和爱人在房间里一起弹琴,他和爱人在树林里一起跳舞。弹琴跳舞,一常见的词组,用来形容人的开心与欢乐。作为细节表现出来,从两人到一人,弹琴跳舞平淡得没什么味道,不同之处就在于一生一死的错觉是全然不同。至于“要有爱”的女人,强烈的情绪爆发如同骤然下起的暴雨,冲流而出的山洪,不止的眼泪只是为眼前的老头而哭?显然不是。一带而过的与丈夫对谈片段,容易让人忘记她到底是缺了什么,又需要什么,然后跟着一神叨老头闯进深山。我是夏天的一棵树这是奈良西部的一片森林,传说那里在生与死去的双方可以达成交流。老头的爱人就深埋在地下的墓中,并非隆起的土冢。上面有棵不大不小的小树,区别于先前老头拥抱的一棵树干庞大的枯木。老头刨土,埋下一本本编有年份的日记,异样的工整。他把记忆都放进土里,跟爱人的身体一样,统统归于土,化为土,长成树,形成森林。注视这一切的,可能是风,可能是阳光。中途老头还拿出来音乐盒,给了女人。听着传出的叮叮声,女人在森林中迎着从天而降的晨光,在风声里形体都要化了。对于《殡之森》中身体取暖的一幕,不知隐欲主义的河濑是否有意挑战观众的观影体验,还是证明活着(Alive)的理论牢靠。一干瘪老头就这么挺过来了,真是个奇迹。假设看过足够多的俗套情节剧,这一幕放在哪里都容易成为一笑料,只因有了先入为主的习惯。对事情有不同看法常是因人而异,但在树的意象上,河濑直美却立足于表现森林中的一棵,如同千万人中的一个。因为导演所秉持的是封闭式的个人体验,即世间万物再美好,都要回归到作为本体的我上。我感受到了它们,才能欣欣然地融进其中。死了的人当然感受不到,所以你要活着,你要重新找到生存的意义。女人与老头进入的是森林,寻找的是墓地。尽管在头顶或身边,有着无处不在的光线和声音,那依然是为树木所包围的封闭空间。墓地就更不必说了,死后的一处封闭归宿。大到远景苍茫的青山,小到近景粘网的蝴蝶,《殡之森》用迟滞的画面和晃动的手持摄影,引领观众进入到女人与老头的内心世界。比起《萌之朱雀》田村正毅的固定机位和长镜头,相比山崎裕掌镜《沙罗双树》的动静交合(此人同是枝裕和有过一长段时间的合作),十年后《殡之森》发生了巨大改变,镜头动得厉害。《殡之森》开场几分钟的空镜头和远景,山水烟雨被赋予了一层更加形式的含义,带着“殡”的仪式效果。这固然是摄影师易人的原因,在入山一段,中野英世展示的摄影同泰国导演阿彼察邦的《极乐森林》和《热带疾病》有着某些奇妙联系,巧合的是它们在戛纳共同构成东方原始森林的幽玄禅意,与神秘连接、与死者相同,所以很难说《殡之森》的获奖没有东方森林的影响因素在其中。与是枝裕和在《幻之光》走向广阔的海边地带所不同,河濑直美只愿意停留在森林与奈良,迎取自我重生。不过,是枝在新作《步履不停》中也选择了“回家”,与长辈一同生活,有着夏天的绿荫和暑气的一个封闭空间。他留下的问题就是,这人到底走不走得出去。《殡之森》用老去祈求着真千子的新生,她能否真正走出,谁也不知道,所以就当是一种祈求吧。通过《殡之森》的结局,河濑直美站在了出世的视角上看着真千子,这点倒是与《萌之朱雀》的回眸俯瞰不谋而合。她用封闭的表现形式不代表着她缺乏生命力,夏天同样给予了她身体的热量和生命的能量。通过采访可以得知,夏天正是河濑直美最喜爱的季节。她如同夏天里的一棵树,回想着身边奈良森林的久远记忆。(本文来源:网易娱乐专稿)http://ent.163.com/08/0505/20/4B758BH800031H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