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非常喜欢古典戏剧的张力与含蓄,朱莉小姐作为电影虽然欠缺了更开放的场景和更细致的光影,但全片抑郁又奔放的热烈情绪丝毫没有受到限制。看影片简介会觉得故事情节毁三观,但在荒诞的内容背后,却暗藏着每个角色无比复杂的阶级定位与利益衡量:John之所以一边仰慕Julie一边百般诋毁她,其实是极端自卑的展现。John是一个对阶级关系十分敏感的人,从他对旅游册的不同描述便可见一斑。面对与自己同为仆人的Kathleen,他带着一丝抱怨的口吻说没有钱,这些人(贵族)和我们想的不一样,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旅游呢?面对贵族小姐Julie,他假称旅游册里的图片都是自己去过的地方,以展示自己的见识,他清楚每个阶级追求什么、在乎什么,但他的悲剧在于有清醒的自我认知却无法做到像Kathleen一样准确地自我定位,他想要超出自己阶级的更多的东西。Julie偶然间流露出的脆弱引诱他对心中女神一般的人发动了猛烈追求,然而高不可攀的Julie小姐居然真的委身于自己,这在他眼中是“自甘堕落”的表现,她既然在精神上不比贱民高贵,那么他心中尊贵闪耀的上层阶级也实在是空壳而已。John一方面仰望、渴求上层阶级的精致与教养,一方面鄙弃、嫉恨他们的高傲与虚伪,与Julie私通让他仿若踏上了向上的阶梯,然而这不过是泡沫般的臆想而已,他的阶级不会因此做出任何改变,甚至这场情事还会惹出祸端,在极度的自卑、自大的混乱中他不得已走向毁灭,而Julie就是他心中尊贵与低贱的阶级的融合,毁掉她就象征着毁掉压迫自己的阶级。毕加索曾说:“毁掉一个女人就等于毁掉过去的错误。”对于John来说,唆使Julie自杀的意义正是如此,随着她的死亡,自己犯下的罪、自己陷入的混乱,都会消逝一空。而最后Julie自杀的场景,有人说是全片唯一一处进行了影视的意象与美学构思的设计,是否是唯一暂且不谈,这个场景与《哈姆雷特》中奥菲利亚投河的描述十分相似:“奥菲利娅这是给您的茴香和漏斗花;这是给您的芸香;这儿还留着一些给我自己;遇到礼拜天,我们不妨叫它慈悲草。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别致一点。这儿是一枝雏菊;我想要给您几朵紫罗兰,可是我父亲一死,它们全都谢了……”“王后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花冠等同于开场Julie在河边树枝上看到的玩偶,都是童年(童贞)、记忆的象征。肖瓦尔特(ElaineShowalter)的论文《阐说奥菲丽亚:女性、疯癫和女性主义批评的责任》试图重新“阐说”奥菲丽亚时,突出分析了奥菲丽亚的象征意义:“如果说哈姆雷特的疯癫是形而上的,那么奥菲丽亚的疯癫就是女性身体和女性特质的结果,这也许是女性特质的最纯粹形式……那些花作为不和谐的双重意象,既暗示着女性的天真烂漫,又暗示着女性被玷污,她丢掉那些野花野草,则是象征性的自我摧残。”Julie的脆弱与茫然不应怪罪于她本身,事实上,古典戏剧冲突中女性都有着失去自我、理性的倾向,自然主义戏剧大师斯特林堡又把这一特性描绘到了极致,本剧大部分戏剧冲突几乎都直接引发于Julie的神经质与扭曲,这当然也与斯特林堡对待女性问题保守的态度有关,但《朱莉小姐》中,被摧毁的,显然不止Julie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