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13年间E.M.Forster在印度旅行,但不久一战爆发,他加入红十字会,在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服务。他在那儿遇到希腊诗人C.P.Cavafy,出版了他的诗集《灯塔》(PharosandPharillon)。1921年Forster回到印度,作为私人秘书为德瓦斯的玛哈拉嘉(印度王公)工作。这片土地后来成为他的著作《印度之行》(APassagetoIndia)的背景地。这是Forster最后的作品——在余下的46年里他的精力奉献给了其他活动。《莫里斯》(Maurice)是在1970年他过世后出版的。《印度之行》后,创作小说不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元素。在书中他写道:“生命的大部分时光如此枯燥乏味,不值一提,那些将它描绘得生动有趣的书本或是谈话都是不免夸大其辞的,出于这样一种愿望,即证明他们自身的存在。在劳作和社会义务的茧壳里,人类的灵魂泰半处于沉眠,只记录着苦与乐的区别,而远非我们假装的那样活跃。”Forster过世后他的著作执行人拒绝了来自JosephLosey、WarisHussein,以及IsmailMerchant和JamesIvory的邀约,最终把《印度之行》的电影改编版权交到了大卫里恩手里。Forster和T.E.Lawrence,就像命中注定,“共享”了电影的不讨喜和夸耀。众所周知,大卫里恩在他的《阿拉伯的劳伦斯》里将T.E.L刻画成了一个嗜好杀戮的人。同样的,《印度之行》的结尾也被改写了。人们指责他producedhisownvisionofIndia,notForster's。据说,《印度之行》的最后两章,Forster撰写时受到了T.E.L的《智慧七柱》的影响。T.E.L约从1924年早期与Forster开始通信,他们具体相识于何时何地不知。唯一明确的是,两个人相识并开始这段长达十数年的友谊的时候都已身为社会名人。《印度之行》写于1924年。T.E.L与Forster的信件往来中便不免不时谈起这部新小说。T.E.L对Forster怀有一种坦率而谦卑的崇拜,他把自己比作平原上的蚁丘,总是仰视着连绵的山脉渴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之一。他把自己比拟成跳蚤一样渺小的生物,把Forster比成狮子,说“如果跳蚤也能宣称与狮子拥有相似的感觉,那么允许我使你想想我在阿拉伯的工作经历(与放弃)是怎样重复了你的历史,关于无法以诚实的方式叙述的情形。你立足于广阔的思想层面,而我停留在混乱的行动层面……两者都迷失了。”(《智慧七柱》也不是完全写实的自传)他将阅读Forster的作品视为后者馈赠给他的“至善之物”(onesupremelygoodthing),并经常性地将Forster的写作与自己的写作(SPW)相比,自然也是谦卑的。无疑,《印度之行》让T.E.L触发性地联想起他在阿拉伯的经历与情感,作为一个英国人,一个白人,在异域的反应。Ifexcellenceofmaterialsmeantanything,mybookwouldhavebeenasgoodasyours:butitstinksofme:whereasyoursisuniversal:thebitterterriblehopelesspictureacloudmighthavepainted,ofmaninIndia.YousurpasstheEnglishmanandsurpasstheIndian,andareneither:andyetthereisnothinginhuman(likeMobyDick)inyourpicture.Onefeelsallthewhiletheweightoftheclimate,theshapeoftheland,theimmovableimmensityofthecrowdbehind...allthatisfelt,withtheordinaryfinehumansenses.——T.E.L24July,1924AlettertoE.M.Forster里关于APassagetoIndia的段落不想进行文本与电影的对比,这里暂只谈谈电影本身。马拉巴山洞的隐喻:在混乱的孤独的背景下,逼仄压榨的空间反而成了情感的宣泄与突破口。《印度之行》里,大卫里恩除了拍出那些洞窟中怪异恐怖的回声现象,并没有对岩洞内部给予丝毫镜头(比如片头那些斑斓的壁画)。导致在葛丝小姐对阿齐兹医生提出指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困惑究竟她在洞窟中看到了什么使她产生幻觉。摩尔太太对回声产生排斥的心理效应,而葛丝小姐一开始并没有,她在山脚下的洞窟中尚显得镇定且兴味盎然。她的变化是从登上山顶开始的。疲惫中的她接受了阿齐兹的援手,当两人肌肤相触的一刻,葛丝的表情奇怪而迷茫。此时她突然问起阿齐兹的婚姻和他的妻子,询问他的婚姻中是否存在爱。这些不合时宜的探问隐晦地揭出了葛丝的心理状态:对爱的不确定、左右摇摆到她发现她其实并不爱朗尼——NigelHavers扮演的殖民地地方法官。尔后当她进入山洞,划燃一根火柴后,整个故事最诡异的一段发生了。阿齐兹在洞口焦急地呼唤她。听到回声的葛丝像发疯一样冲下了山顶,仓皇而逃,不顾被仙人掌刺得鲜血淋漓。随即她便控告可怜的印度医生意图不轨。由此看来,不管洞窟中有什么,所有的祸事都是从这趟参观山洞之旅引发的。这趟旅行专为两位贵宾筹备,但首先是摩尔太太出了状况,留在了山脚下,然后是葛丝小姐大受刺激。马拉巴的幻觉究竟是单纯的文化器质上的水土不服的总爆发,还是有更深层的寓意呢?葛丝在丛林中见到的表现情欲交欢场面的神像群又起何作用?还有那群追赶葛丝的野猴?这一切都显示了印度这个神秘异域在外来的英国人眼中的怪异、不可理解与由此而引发出的恐惧、排斥感,同时还伴随着内在文化心理与习性遭受到的冲击?不断闪回的雕像神情与姿态竟使葛丝在马拉巴回声的恐惧中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幻觉:阿齐兹图谋强暴她。对于克制保守的英国人而言,这样的幻觉脱离了本性,显出异化特征。应该注意到,葛丝在前往马拉巴的旅程中是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心理状态下。异域的不适感加剧并最终激发了这种心理效应。葛丝发现自身在印度是孤独的,不只与印度人的交流存在各种困难,甚至与至亲之人也存在无法沟通的隔阂。她身处的整个土地对她而言怪异又充满无法接受的心理暗示。当她在法庭上宣布撤销对阿齐兹的控告后,她又被英侨会抛弃了,真正从心理上的孤独无依转化为现实中的孤独无依。由此,葛丝的孤独感不单单是基于文化与种族差异——异域地缘性的隔阂造成的,更是一种来自人类命运深处、终极的孤独感。异域只是拉紧了这张弓的弓弦并促使它及时绷断。这种孤独感不会随着她离开印度而立即获得治愈。摩尔太太客死于返回英国的渡轮上正说明了这点。阿齐兹是另一个比较引人深思的角色。在影片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穿西服,说英语,力图和英国人来往,言谈举止谦卑恭谨,甚至可说小心谨慎,惟恐丁点令人不适,面上时刻挂着过分热情乃至有些谄媚显得尴尬的笑容,英国人的一点友好表示就往往令他受宠若惊。这个印度医生反映了作为殖民地的印度,它的一部分人民对作为宗主方的英国人所怀有的心态,既戒备敌视,又不免对他们的精英文化生活深怀效慕之心。然而经过马拉巴事件后,阿齐兹的希望破灭,他脱下西服,换上了印度长袍。他深深认识到这种不平等交流的不可行,他最终不可能变成一个被英国人接纳的英化印度人。他只能做一个纯粹的印度人,而不能站立在两者之间。他一改往日温顺的面目,对前来劝说他的菲汀怒吼,指责他到底还是偏向本国人,但善良是普遍人性中的一部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对葛丝的追偿权。扮黑脸的殖民地警察局长有两句经验名言,一句是,据我所知,但凡印度人和英国人过从过密,总会酿成浩劫。另一句是,根据经验,白人的外貌对有色人种总是存在吸引力。他从而推导出,阿齐兹必然会对葛丝产生邪念。为阿齐兹做辩护的英国人(?)、相貌古怪气质神秘的辩方律师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即使这个女人的外貌甚至逊色于男方?简直是绝妙刻薄地讽刺了警察局长论调的极其荒谬性。马拉巴事件后,宗主国的代表——全体居印英国人近乎一边倒地都对阿齐兹摆出了敌视及审判面目,惟有两个英国人除外,摩尔太太和官立大学校长理查菲汀先生。摩尔太太不愿做控告阿齐兹的证人,被担任地方法官的儿子送返英国。菲汀则一如既往表现出热忱与对印度人的关注。他积极帮助阿齐兹,联系他的律师,对如何辩护作出建议,也担心印度人一方有过激反应而恶化事态。摩尔太太和菲汀先生都是真正善良的人,他们不驻足于种族与肤色带来的交流的困难,而在彼此那里保留了普遍的人性——跨越种族而依然存在的善意和真诚,还有爱。交流的不可能是相对的,种族之间人性的共通却是绝对的。作为殖民地印度人的阿齐兹表现出了善意和宽容,作为宗主国英国人的摩尔太太和菲汀先生表现出了真诚与友爱,还有撤诉的葛丝小姐也表现出了勇于面对错误的勇敢,这些都是来自人性中的美好。片尾阿齐兹对菲汀和葛丝的谅解,说明种族隔阂是可以跨越的。交流是可行的,不仅不同民族间能够做到这一点,人这个种群内部个体相互之间也能够做到,只要保有这些来自天性中的善与爱。(非常主旋律)再来说说哥博利,AG扮演的这位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印度教授哲学家,在整部电影中,他出现的场景并不多,但每一处都有深意。在菲汀家室外的水池畔,他对马拉巴山洞的介绍语焉不详,摸棱两可;在马拉巴之旅火车站,他故意拖延祈祷时间让菲汀迟到,从而导致阿齐兹孤身与两女士前往,间接促发了后来的祸事;在阿齐兹被拘留起诉后,他跑到菲汀家要忧心忡忡的菲汀给他在克什米尔的新学校取名字,引起菲汀的反感和质问;摩尔太太返英时搭乘去码头的火车,在站台上望见正在祈祷的哥博利,后来摩尔太太在船上心脏病发猝死;马拉巴案件后帮助菲汀向阿齐兹传递书信,并最终调解阿齐兹与菲汀关系的也是他。这个神秘的印度教授就像他所代表的印度哲学一样玄妙难解,充满宿命主义与宗教圆融的处世观。整部电影中,当所有人,不管英国人还是印度人都焦头烂额之际,只有他云淡风轻,如隔岸观火,不动声色,似乎早已窥透世事将以自然注定的方式解决。T.E.L说Forster超越了英国人也超越了印度人,并没有偏向任何一方。他是不是认为他自己没能做到这一点呢?(09.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