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的《局外人》本身是一部小格局的中篇小说,一次葬礼、一起枪杀事件和一场审判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故事内容。将主人公放置在这样一个叙事序列之中,如果他是一个有抱负有事业的人,那就是个人悲剧,因为他的前程被毁掉了;如果他是一个藐视权威敢于抗争的人,那就是社会悲剧,因为司法机制的繁琐和“细致”抹杀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默而索是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个,那么这部小说就很难被奉为开先河的经典之作了。这部小说之所以成为加缪早年的代表作,并使他迅速成为当时文坛瞩目的新星,正是因为他笔下的默而索是一个几乎没有个性,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小人物。他不是空有理想而无出路的多余人,也不是与体制针芒相对顽强斗争的异见者,而是一个无害且卑微的小职员。这种人物设定使得人人都能从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而加缪在小说中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运用,更是加深了这种共鸣,因此当小说中全世界都站在了“杀人犯”默而索的对立面时,作为读者的我却和他站在了一起。这时才发现,我和默而索所面对的世界并无区别:一旦有人犯错,其他人便会为他的错误罗列种种罪证,并以“公正”的旗号对照因果,以“理性”和“正义”的态度判定他的罪。罪的偶然性因素被忽视(谁会去相信“白晃晃的日光”能成为一种杀人动机,杀人必是有预谋的!),而当事人更是被置于事件之外,人们开始深挖他的感情生活、家庭关系,甚至连他的吃喝拉撒也要一一曝光出来,因为这些都是他的罪证。每个人都成了侦探,也都成为了法官,享受着这一场“正义”的狂欢。小说的荒谬正是在于,局外人比当事人更热衷于探讨案件的来龙去脉,而在这种讨论又将当事人置身在局外。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人言可畏至此,而在互联网普及的当下,更是可怕。每读一次《局外人》,设身处地以默而索的角度观察这个世界,总令我背脊发凉。说回电影,卢奇诺•维斯康蒂导演的这部《局外人》中规中矩,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电影几乎是对照小说原著拍摄的,对于熟读《局外人》的读者而言,可以边看画面边回想起原著的句子。这种方式有其两面性,好的一面是尽可能地把握并还原了小说的面貌,坏的一面是文字本身的丰富性和多重解读空间被削弱了,进而失去了原作那种冷静淡漠的风格。当然,这是与维斯康蒂的导演能力无关的,只是电影和文学这两种艺术样式的艺术效果不同罢了。在没有看电影之前,我心中的默而索的形象一直就是以加缪为蓝本的,这是一个冷静但不冷血的人物,他的眼神虽然有疲惫和烦闷,但是总体而言应该是敏锐的,因为默而索的观察能力非常出众;他是那种单细胞的人,对自己关心的人和事,保持着现实的直接的行动力。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轻易地被人利用,在被人污蔑时也不作还击。马塞洛•马斯楚安尼对默而索这一角色的诠释是非常到位的,演员本人的气质与默而索有相近之处,他天生一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游离脸,恰与默而索那种“局外”的气质相契合。尤其是对牢狱之中的默而索的演绎可谓精彩,这时默而索陷入恐惧之中,但是这种恐惧不是因为“杀人”的罪,在他看来,这是既定的事实;他坚决不需要神甫的告慰,也不怕死,因为他对自己的行为、生与死都是确信的,他活得明明白白。真正使默而索恐惧的是他被剥夺了的人的权利,为此他的报复就是期望处决自己的那天,有很多人去看热闹,他希望“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