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是《沉默羔羊》套路的拷贝:变态杀手出现了,众人束手,城市被血腥笼罩,救世主是一个智慧超群的天才和一个坚韧倔强的年轻女警的搭档组合。天才的身体动弹不得,他贡献他绝伦的头脑,女警负责出入恐怖场所,落实天才的判断,冲锋陷阵;当她漂亮的脸孔在恐怖地下室或下水道的幽暗光线里时隐时现,怜香惜玉的观众阵阵心悸。男人。他曾靠他的睿智屡破奇案,出书,演讲,风光无限,然而如今只剩一具躺在病床上等待安乐死的躯壳。死是摆脱更惨痛下场的唯一途径:他每一次痉挛发作都可能会丢掉意识和残剩的一根手指的知觉,变成植物人。女人。她无疑是美的。她早年的模特生涯是社会对她美貌的认同。自从身为纽约警察的父亲自杀后,如今她是个邋遢、消沉、憔悴、寡言的普通女巡警。片子开始不久,从她床上下来的某男人就离她而去。她被带到他面前,被她的上司,被一场谋杀案。局外的我们借她的眼睛看去:这是个多么奇特的男人!他卧床瘫痪如泥,却双眸璨璨若星。在他床前,八块腹肌、走路虎虎生风的糙警察们都敬畏地看着他,听候他的指挥。他的眼睛亮如鹰聿,清透,仿佛比世人都多看透一层,多看穿一步。况且,男人工作的样子会令女人着迷。他凝神思考的时候,黝黑的面孔,仿佛若有光。她站在一边等着他发号施令,等着他拨散迷雾,等他像巫师一样从虚空中抽丝一样提取真相。她凝视他,以一对美丽多汁的眼睛。(镜头不停地在他和她的眼睛之间切换,铁了心要用镜头语言说出暧昧两个字来。)第一处直接暧昧的镜头是这样的:她用镊子夹住一小片“拼图”给他嗅上面的柴油味。手一颤,小指甲盖大的“拼图”掉在他身上。她探身在他胸口去找,拨开他的雪白衣褶。他近距离地看着她的发心和侧脸,转开眼睛,又转回。鹰聿般锐利的眼,蓦然柔下来。她抬起头,一瞬间两人对望,被魇住一样挪不开目光,忘了说话。——我的鼻翼拼命扇动。我也嗅到了:如假包换,爱情那微涩的甜香味儿。随后,他在她面前发作了严重的痉挛,抽搐如濒死。当黑胖女护士把氧气面罩扣在他口鼻上,我们从他的视角看到:逐渐模糊下去的世界里,光与影晃动着,物体的轮廓扭曲,他努力地想看清楚护士身后的她,并在那之前昏厥过去。——他始终没有看清:她性感的厚唇痛楚地张圆,满脸替他疼的表情,压过了惊惧。原著小说里的描写比电影要残酷:女人看着医生剥光他的衣服,他无知觉的胴体暴露在她的审视之中,她想:四十岁的人,身子竟还像二十几岁一样。然后她也参与了抢救:帮手插导尿管。她把那苍白的阴茎握在手里,心里想着男人这东西有时也会有丝绸样的触感啊。医生和护士把纸尿片垫在他身下,按摩他的腹部,令他排便。女人见到这些,还会选择爱上这个人么?(他醒了之后,拐弯抹角地问身边人她有没有看到他的“烂屁股”。)(病人很难保持自尊。但他在乎她。这让我觉得心酸。)但电影为了成全他与她的情愫和我们的唯美观感,略去了污秽的细节。没有导尿管和阴茎,没有纸尿片和排便。镜头里的清晨,阳光自窗外射进来,她安适地伏在他身边睡着,像是服侍爱人累了的妻子。随后她醒来。他那双灼灼逼人的眼阖着,这令她能比较从容地仔细打量他。她必然是好奇的,对这具已经不算完全属于他的身体。她伸手抚摸他颈上的一块小疤痕(那是每个瘫痪患者都有的,气管切开术的遗迹),然后把手掌覆盖在他手背上,指尖慢慢钻入他指缝里。(注意,她摸的地方,恰恰是他不多的几个尚未失去知觉的部位。)(设身处地,我也会去抚摸他。她真是代替/代表女人们做的。)他忽然闭着眼说:对残疾人性骚扰是违法的。她大惊失色地倒吸一口气,有些尴尬却又放松地敞声笑起来。(他闭着眼睛不动不出声的时候,是在享受她的爱怜和怜惜?)这一段实在不像警匪片。像正宗的爱情片,还有点琼瑶和韩剧的味道。华盛顿和朱莉的对手戏,我不想用娱乐新闻的词汇“火花四溅”来形容,但我真觉得他们对视时空气里都出现电弧了。随后杀手终于现身。当然,坏人是主角身边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个——医生。说了大段自白之后总算要下手了。当然,主角以巧妙的方式重伤了他,两人厮打一起。这场景很眼熟——《危情十日》里的最后“决斗”,庶几相似。瘫痪的人,设计引坏蛋附耳过来,然后一口咬断他的颈动脉。这里的意思很明显:一向以头脑自负的他,大部分的身体失灵,他对这残局失去信心,打算自行了断,谁知最后正是这个残废的身体救了他,而害了他的,是当年他自负聪明的大脑做出的错误判断。当然,最后女主角在坏人最后将刀刺下的一刹那及时闯入(这时间掐得太准了,准得跟火箭上天时的,数着毫秒的)。枪响。坏蛋倒。女主角焦急呼唤他的名字。镜头黑下去。当然,谁都没死,除了坏蛋。最后的最后,圣诞节,他仪容整洁,穿起体面的衣服坐在朋友们中间;她像女主人一样招待客人,接过客人赠他的礼物。她手执着两个人的香槟杯子坐在他身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伸过来覆盖上他的手背,手指钻进他的指缝里。无限温柔。她眼睛因含泪而微红,笑着说:圣诞快乐。他凝视她,一时间挪不开目光:圣诞快乐。这便是结局。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结局。然她会跟他“执子之一根手指,与子偕老”吗?——不会的!女人终究还是要一双能把她们合拢在中心的手臂。局外的暧昧者和负起生活重担的妻子不一样。她会把那只手捧起来放在她胸口,放在她乳尖上,让他用他残剩的一根手指爱抚她?那时她再握起那苍白的小玩意儿,对它的丝绸触感就只可能剩下恼怒了。——会的!Whynot?谁让他的眼神真是能杀得死人!那么,婚礼上的深情告白说不定是这样的:对不起,我只能用一根手指和脖子以上部分来爱你。她呢?可以这样回答:亲爱的,你已经是满分了——其他人的一整个儿身子也顶多值7分,你的一个脑袋就值9分。剩下一分,留给你的手指。小时候喜欢《珍妮与七色花》的故事。当七色花还剩最后一片花瓣,珍妮遇到了一个轮椅上的男孩。她为他摘下最后一瓣。男孩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奔跑在花园里.......后来,珍妮就嫁给了他——结局是我加的。还记得张海迪说过一句话:如果我能站起来吻你,世界该多美好。